对广大书法人来说,古代书论既是蕴涵极其博大的专业宝库,足以丰富学习者的基本认知和深层学养,又对当代书法创作极具实践指导价值,绝非仅具抽象理论意义。要实现古代书论的现实指导价值,一个基本前提是能够真切地把握书论的本义,尽可能地远离误解、误读。本文摭取四段古代书论,结合当代书法创作与研究语境,对照当代书法人的短板和困惑,试作阐述。
以笔力促成书法“形势”
夫书肇于自然,自然既立,阴阳生矣,阴阳既生,形势出矣。藏头护尾,力在字中;下笔用力,肌肤之丽。故曰:势来不可止,势去不可遏。惟笔软则奇怪生焉。
蔡邕的《九势》以“形势”为中心,认为书法本于“自然”,提出书写须讲求笔力。
当代书家,却往往疏于对“形势”的自觉追求,而将较大心力用于“形式”的刻意。自上世纪80年代初“书法热”兴起,至今已40年,书家在以“展厅效果”为显在创作目标的促动下,纷纷在“形式”层面挖空心思出新,而对翰墨内在层面的“形势”则极少关注,目前已形成对内在笔力的整体性忽视,堪称积重难返。当下中青年名家大多流于两种倾向,一是走帖派一路,笔致上讲究小格局,面貌秀妍,而笔力不足;一是大肆追求霸悍,极善铺张,但内里实乏劲力。这两路书家在对笔力缺乏这一点上,可谓殊途同归。
前人书论中与上述蔡邕观点相同或类似者颇夥,如清代包世臣《艺舟双楫》中“自跋草书答十二问”和“答熙载九问”以及康有为《广艺舟双楫》中“行草第二十五”,都特别拈出古人论书的“杀字甚安”一语予以重视。“杀字甚安”四字的涵义,一是指结字要安稳,一是指用笔要用力。由此可见,对笔力的重视,在历代书家的实践意识中作为一条红线隐约而持久地发生作用。
值得一说的是,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,蔡邕这短短几十字曾引起多次争鸣,虽然彼此观点相异,貌似穷尽了所有可能,实际却尚未读到原文的真意。学者们争鸣的焦点,是“惟笔软则奇怪生焉”当作何解。大家的观点针锋相对:一说蔡邕主张写字要用硬毫——因为“笔软”写出的字会奇形怪状;一说蔡邕主张写字要用软毫——因为“笔软”写出的字会姿态丰富、生动。但是,这两种观点均未切中蔡邕的本意。正确的理解方式,是将这句话放在原文的整体语境去分析。
这段书论整体上是在谈“笔力”的问题,如“力在字中”,如“下笔用力”,这样才能达到“势来不可止,势去不可遏”的境界。如果“下笔无力”呢?写出的字就达不到书家心里的要求了。所以,这里所说的“笔软”不是指物理性的笔毫软,根本就不是说毛笔软和硬的问题,而是沿着前面几句一路说下来,是指笔力软,即:如果书家“下笔无力”,就难写出正常形态的笔画,即“奇怪生焉”。
还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。“惟笔软则奇怪生焉”之前的几句,并没有说“笔硬”,而是说抽象的运笔之力,或者说笔画所含之力。上面说完正面,现在接下来说反面,于是说如果笔力软将会如何如何。这样来看问题,有些像做数学的证明题一样,有正面运算和证明,还需要再换个角度进行一番“验算”,也就是“查错”“证伪”的步骤。
以“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”
引导创作美学方向
▲ 孙过庭《书谱》局部
夫质以代兴,妍因俗易。虽书契之作,适以记言;而淳醨一迁,质文三变,驰骛沿革,物理常然。贵能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,所谓“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”。
质朴之风随时代的变更而发展,妍美之风也随社会习俗、风尚的改变而改变,中国人的文化审美一向是在质朴与妍美两极之间发生演变。书法面貌随时代、社会的变迁而发生继承与改变、发展,如能合于“古质”传统而又不背离时下的审美习惯,追求合于当下审美而又避免“今妍”的弊病,方为可贵。“淳醨一迁,质文三变”,寥寥八字,表达出社会审美和文艺风格、形态对于反映社会、人心变化的敏感性。
孙氏着重揭出“古质”与“今妍”这看似矛盾的两个概念,接下来通常做法有二:以从众心理表达“今不逮古”,或标新立异地“厚今薄古”,但孙过庭并不预备来一个简单的二选一,而是有创建性地提出自己的书法美学主张或曰评价标准:“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。”易言之,即“取其精华,去其糟粕”——古时的优异传统与当下的合理审美通统都要,弊端则不论今古通统舍弃。虽然看似中庸态度,但孙氏“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”八字可谓空前之语,气息清新而掷地有声,其立足点远高于单纯的复古派与单纯的革新派。由此也可联想到传统社会对王羲之书法“中和之美”的崇敬,这种追求容易被误读为“复古”,殊不知“中和”实为中国书法风格发展的主脉。虽然艺术发展需要丰富多彩,但毕竟是有一种主流的审美在主导各个时代的总体意趣,那便是“中和之美”。
文章来源:《当代会计》 网址: http://www.ddhjzz.cn/zonghexinwen/2021/0513/1156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