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沈庆保
外婆家在小楼,我家住北冯场,二者相距约六里,并不算远。可是,因为去外婆家多为步行,对于当年人小腿短且没耐力的我,路便显得有些远了。
小楼的南面是汤家,在汤家之南,对于我有两条路可走,一条从铁富村穿过,直接到汤家,另一条从铁富西面的老街穿过,经毛墩村再到汤家。到了汤家,向北仍有两条路,或直接从汤家穿村而过,或折向东走,顺着武河的西河堰北行。对于大人,其实还有另外两条道可走,一是走西面铺着沥青的邳苍路,道旁有可遮阳的秀丽挺拔的水杉,从入村的主路进入小楼;或者走武河东岸,经石庄过大桥,一路与潺潺的流水同行,只是以上两条线路均有些绕,要多走那么二三里。但无论走哪条道,我们兄弟几个都很熟,轻易即可找到外婆家。
外婆家的房子地基较高,墙根青砖护坡,一条碎砖路连接着过道屋和堂屋。堂屋即主屋,共三间,外婆和外公住东面一间,靠着东院墙偏南的位置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,简陋如窝棚。另外两间堂屋住着舅舅一家。南屋三间亦为舅舅所用,其中两间为过道兼厨房,里面长年存放一口未漆的棺材,前面放块红布,那是因为某年外公身体不好,舅舅及早给老人备下的“寿材”。在院子的西北角,木质窗棂的前面不远,支着一盘石磨。下水沟在院子西南角,从南屋最西一间的地下穿过。南屋南墙上,大门西面,有一块簸箕大的黑板,但整年累月也未出现过字迹。舅舅一家七口,住房较为紧张,好在大门口曾搭过防震棚,大表哥在徐州工作极少返乡,两位表姐出嫁较早,二表哥三表哥先后在外读高中,只有假期才回家小住。
记得不大的院子里好像没有树木,现在要想确认得问家人或表哥。说实话,我心里更愿在院子的西北角有那么一棵树,一棵叶子青翠硕大的泡桐树,春天在枝头吹起一杆杆紫色的喇叭,点缀并热闹这个小院,夏天则如一把天然巨伞遮盖院子的一角,让推磨的表哥表姐不会轻易被细雨或露水打湿衣衫。院子里曾经养着一只斑鸠,褐色羽毛,个头比家鸽小,悠闲地四处啄食,不避人,叫声清脆而又响亮。这是二表哥从野外捉来,然后将其慢慢喂熟了的。在南屋墙壁上和影壁墙背面,分别养着几窝蜜蜂,所以时常会有一些蜜蜂贴着人们耳旁飞过,发出嗡嗡的声响。除了南面的正门,靠东墙还开了一个小门,从这个小门去北面的大表哥家很方便。后来,大表哥拥有两处宅子,旧家为三间瓦房,紧挨着武河,曾是他和表嫂的新房,而新家则为楼房,门前对着一片十几亩大的荷塘。表哥在外开卡车见多识广,也率先成为富起来的那部分人,因为建楼房一度轰动过小楼及周边的几个村子。
院子东南角有片空地,夏天这里通常晒不到太阳,凉快得很。外婆常与邻家小姑娘坐在一起,地上随便画上几条线,用瓦片树枝玩起“老虎吃蚂蚱”“四顶”和“憋死猫”等游戏。每逢春节,外婆还会亲自上桌掷骰子,和家人小小地娱乐一回。偶尔,母亲请外婆到我们家过几天,吃罢饭,她喜欢坐在尚有余烬的灶前烤火,手持短柄铜烟袋,吸上几口烟,然后默默地看着我们兄弟姊妹五个,忍不住长叹一声——她老人家在担心母亲,怕她因子女多而受累。
外婆外公所住的房间很小,除了一张床、一个菜橱和一个饭桌,就没有多少可以落脚的地方了。关于菜橱曾有一个故事:打开橱门,里面有好几档,底层木板下还有一档,浅浅的,比较隐蔽。战乱的年代,伪军常来家搜东西,也许粗心,或因其是外地人,不懂得橱子结构,总忽略最下面的一档。外婆发现后,就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等稍微值钱的东西藏在这里,且每次都能侥幸躲过这群笨拙的家伙。据说,外婆年轻时特别勤快,针线手艺好,出嫁前就攒下了一笔钱并置了几亩地,婚后靠这点产业贴补自家。外婆曾见过一些大世面,有几年在一个亲戚家做过帮工,这家人比较富有,一次她拿着葫芦做的干瓢去仓房舀粮食,掀起一个小缸的木盖子,发现里面装满了银元,急忙盖上,再掀起一个坛子,仍然装满了亮得晃眼的银元。于是外婆不再舀粮,赶紧离开了那个房间。
有那么几年,从夏到秋,外公几乎每天都要坐在大表哥家前的树下看护荷塘,主要防止淘气的孩子下水采摘开得正艳的荷花,同时也担心孩子们被带刺的荷茎划破嫩嫩的肚皮,甚至溺水而亡。母亲有一年春天专门买了几十只小鸡,交给外公让他在塘边放养。没成想,当小鸡长到比拳头略大时,别人家一头凶狠的老母猪突然把目标对准了鸡群,趁着外公依着树干打瞌睡,横冲直闯,几口下去,致使一窝小鸡死伤惨重。外公十分心疼,也有点怕母亲埋怨,心里有苦却又不愿讲,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偶尔会哼哼唧唧,迥异于常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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