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说读书苦,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清风店的人们,刚刚战胜了旱灾,便接到公社党委的指示,开始防洪了。从七月六号起,常四起带着青壮年,在田里挖了八天泄水沟。七月十四号,正是完工的日期。这天,收工很早。
常四起抬眼瞧那火轮似的红日还高,便走过一座踩一脚吱吱响的木板桥,沿着还乡河堤往西走,趁着晚饭前看看那边的庄稼。
这后生,由于抗旱,接着又是防洪的劳累,队长曹克星的闹别扭,加上同曹玉茹的决裂,心气不顺,显得瘦了些。他肩上扛着一把长筒铁锹,敞着怀,袒露着紫黑的胸膛,裤子卷到膝盖上,光脚穿着胶鞋,让那顶宽大的斗笠,斜挂在肩上,悠悠然在堤上慢步走着。生活中有叫人心里头懊糟的事,可也有叫人想大声歌唱一番的畅快事。瞧那在微风中摇荡的玉黍、高粱,瞧那无边无际,被密叶覆盖着的白薯地,田野不像田野,这简直是暴风雨后碧绿的大海,在太阳的金光下,闪动着发亮的微波。
常四起打胸脯子里头松出一口气,多少天来的懊恼、焦急,仿佛都从这口气里吐出去了。可是,怎么啦?脑袋一阵昏眩,两眼发黑,脚下的地,直往下沉,而且,像摇篮一般晃悠起来。他踉踉跄跄打个趔趄,差点儿栽到还乡河里去。
不要紧,这是由于使人透不出气的闷热,由于极度紧张劳累以后的松弛,由于夕阳刺目的金光,使人头昏目眩;不要紧,坐下来,背靠着树,靠在这棵白杨树上闭一会儿眼睛。
果然,清醒过来了。当他睁开眼睛时,见那天边出现了层层叠叠的云块。被遮住的太阳,给这些云,涂上了紫红、橙黄、金黄和深红色,倒映在还乡河里。河水流荡着一股五彩的虹。远远的,在流动的彩虹上面,有一群野鸭,正朝天边的云霞飞去。
常四起立起来,站定了脚跟,缓了缓精神。眼望着天边的云霞,心里说:“老云接驾,有雨必下。”
他扛起锹,沿着河堤,一步一步往回走。只见一片麻田的那边,时隐时现地浮动着两顶草帽。听声音,分明是两个人一边热闹地谈讲着什么,一边往村里走。
忽然,谈话中断了。从一顶草帽的边沿下,射过一道目光。虽然隔着一块麻田,也看得出,绝不是和善的目光。麻叶把脸遮去了多一半,也认得出,正是被撤了职的会计段顺。另一顶草帽边下面露出的两只眼睛,直瞪着这边,却认不出是谁。
“啊哈,在这儿哪!”是曹克星惊喜的喊叫声,接着,便隐没在密密的麻田里了。
很快就在近处麻田的圆叶中间,露出曹克星那把灰白色的大胡子。只见他满面笑容地从胡子里拔出小烟袋。喜气洋洋地说:“嘿,正找你哪!”
常四起瞥了一眼顺大路往村里走去的段顺。然后,把目光收回,疑问地审视着曹克星的脸色,猜想着老头子高兴的原因。
“县里统计旱灾情况的通知发下来啦!”曹克星笑模滋儿地说,隐藏不住心里那份儿高兴。瞧他的神情,听他的声调,看得出,他盼望这份统计表,绝不是一时半晌的了。“公社问我们这儿受灾的情况呢。”老头子呲牙笑着补充。
他同常四起并肩往前走,把小烟袋插进胡子里,吧嗒吧嗒抽着。两眼直盯着村书记的脸,又急急地问了一句:“我们该报多少受灾的亩数呢?”
常四起默默的,似乎是被那目光瞧得害羞了。他忸怩地微笑着说:“表叔,目前还看不出减产,把表先退回去吧!”
“什么?什么?”曹克星突然站住脚大声地问。两只眼睛,瞪得差不多要跳出眼眶了。胡子也摩挲着。他还以为是自己上了年岁,耳朵发背,听错了话呢。“你说什么?”他又问。语气里带出几分吃惊,几分不满,几分威吓。
“表叔,还是我在会上说过的那些话,算大帐,不算小帐。”常四起也停下来,低声温和地说。在老头子的眼睛里,还那么傻呼呼地裂开嘴巴笑了笑:“算小帐是往上做工作,向上讨价还价。旱了报旱灾,水大报水灾,有虫报虫灾。末了,自己吃亏,国家吃亏。我们算大帐,往下边做工作,坚决执行上级的决议和措施。您看,我们不是已经战胜了旱灾吗?”他说着,想把队长的目光引到堤下那片庄稼上去。但是,老头子的目光却固执地盯着他。
“怨不得老娘儿们都说你傻呼呼的缺心眼儿。”这本是老头子的心里话。不知怎么气得他有点糊里糊涂,竟顺口诌出来了。他对自己这种无礼的言辞,吃惊得直瞪眼。
但是常四起却装做没有听见,只是微笑而已。
两个人默默地在还乡河高高的堤岸上走着,各人想各人的心事。知了在闷热的空气里发出悠长的叫声。草丛里的青蛙,听见脚步响,便扑通扑通跳进河里。于是,倒映在还乡河里的两个人影,便在波纹中间颤动起来,变得模糊了。
文章来源:《当代会计》 网址: http://www.ddhjzz.cn/zonghexinwen/2021/1015/1550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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